在我的印象中，爺爺奶奶一直是對冤家。他們的相處模式不像一般的老夫老妻，更偏向愛互相找對方麻煩的死對頭。爺爺永遠不滿意奶奶煮的菜，總是東挑西嫌的；奶奶永遠不滿意爺爺的穿著，總是罵他沒有品味。他們幾乎天天吵架，天天都有數不盡的體力去惹惱對方。我還記得我小時候問過爸爸，問為什麼爺爺奶奶那麼討厭對方還要結婚呢?爸爸只是拍拍我的頭，告訴我等我長大以後就會懂了。而時光流轉了好幾個春夏秋冬，我仍然無法解開這個疑惑。
隨著我漸漸邁向青年，爺爺奶奶的相處模式依然沒變，變的是奶奶的身體。好幾個夜晚，我們都是在醫院裡徬徨不安的渡過。那時的我一直無法諒解，為什麼爺爺在奶奶清醒時不肯溫柔的對待她，而仍用奶奶生病前那樣粗聲厲口的語氣。我覺得奶奶好可憐，爺爺一定很不愛她。直到奶奶過世那一刻，我才明白我錯的多離譜。在兒孫面前一向堅強的爺爺，倒坐在椅子上哭的不能自我。這個畫面對我的衝擊太大，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刻，嚴肅沉穩的爺爺，在我面前哭的像小孩一樣無助。我在他眼裡看到了巨大的悲傷，更多的，是我從未發現，隱藏在他眼神中那赤裸裸的愛意。
爺爺說，當年奶奶嫁給他時，他們根本不熟悉對方。在早期那個古老的年代，自由戀愛結婚的人根本少之又少。迫於現實的無奈，原本毫無交集的兩個陌生人，就這樣組成了一個家庭。爺爺一直不懂如何和女人相處，於是他只能以不斷和對方打鬧來熟悉彼此。多年下來，奶奶也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他們在爭吵中累積情感，那是一種外人不懂的，只屬於他們的默契。
奶奶離開的第五年，爺爺終於開始不再對著空氣吵架，時間緩緩的流過奶奶在他心裡挖下的洞，漸漸的填滿傷口。爺爺又恢復以往嚴肅穩重的樣子，只是偶爾他還是會習慣性的對菜色不滿意，罵完之後，就是一陣沉默。我常會想起他被排山倒海的悲痛壓得撐不起肩膀的那一刻，那是我第一次親眼見證了什麼是愛，也讓我解開當年想不透的問題。縱然他們不是因為愛著對方而結婚，他們卻在婚後深愛著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