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響我最深的怪物

  象牙白的病榻和消毒水的刺鼻味同時刺激著年僅十五的我的感官。這是間會吞噬各種人們深愛著的人事物的病房,它吞噬著人們的時間、精神和壽命。人們在這被宣告終結,等待長逝。那是一種如怪物般的存在,年僅十五的我癱在床邊,對這個空間下了定義。

  「爺爺他、大概不會再陪我們很久了。」這樣被曖昧地通知了,要我做好心理準備,但是死亡對那時的我仍是一種十分抽象的概念。在那之前,我的人生是被牽著走過來的,沒有人放開過我的手。直到遇上了那個怪物,爺爺臨走前,我還是緊緊的抓著他的手。

  直到失去溫度、直到整間病房開始嚎啕大哭,我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面臨什麼、抓住什麼又失去了什麼。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感受死亡,臉上掛了兩條淚痕才察覺到的事實。我的手還抓著那隻滿是皺紋的、已經癱軟了的手,但實際上,那隻曾經溫熱過的爺爺的手卻已經遠遠地放開我了。

  那天晚上,思緒仍然我的床邊啜泣著,不知道是誰的低鳴聲讓我沒有睡的很好。嘗試著用回憶的方式重新走過一次爺爺牽著我走過的路,巷口的小吃、下午的公園、廟口夜市,還有他的擁抱和被他摸著頭午睡中的美夢,最後回到那間病房。我一度責怪了起爺爺為什麼放開了我,用各種方式替自己的無助找藉口。怪物還在吞著屬於我的事物,但我卻全然不知道怎麼阻止它。

  回憶的鏡頭最後定格回那張床上,他坐在那兒微笑。時間在他眼角走過的痕跡因為這份笑容顯得更深刻了一點。搭上了我的肩,他只是笑笑,並沒有多說些什麼,但是我知道他要我離開這間病房。直到那個瞬間我才驚覺到怪物沒有吃掉或帶走任何東西,相反地,爺爺用他全部的生命留下了這份回憶。他笑的慈祥,指了指房間外的那條長路。

  「這條路我就不陪你走了,一路小心。」

  那之後我認清了怪物和死亡的真面目,名為時間。時間不吞噬什麼,只負責製造當下和回憶。我至今仍相信著爺爺是愛我的,所以才放開了我,要我走我的路,要我從夢裡醒來。

  我也相信我和他仍然是一起走著的,所以我一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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