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許雅妮

  老胡同、舊城南,清清淡淡地描寫一段記憶,當我們開始在時光裡老去,當我們的記憶開始被遺棄、當我們都不再年輕時,童年像是一陣清風,悄悄地吹動心頭那串沾滿塵埃的風鈴,它將上頭的灰塵清清揚起,然後響起清脆的聲音,就像我們童年無憂的笑聲一般,鈴聲的響起提醒著我們依然青春,那就是童年的魅力。城南舊事是建立在一個孩子眼裡頭射出去的世界,孩子的心是用一堵玻璃牆與外頭的世界相隔,那片淨土沒有塵世間過多的庸擾,沒有半點塵埃與機心!主角英子的童年與我處在不同的時空之下,而我卻透過他的眼眸見到童年世界的縮影,裏頭的每個人、每件事,撥動我心上的風鈴,搖起清脆的鈴聲!

  愛恨嗔癡是每個人一生中的主軸,沒了它們人生就食之無味,於是我在惠安館裡看到愛,愛到成痴的秀貞。世人說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只有英子才能感受到秀貞的真,終其一生只將情贈當年的書生,還有緣慳一面的孩子,但愛人一去不復返,呱呱墜地的孩子也被秀貞的父母硬生生送人,秀貞的父母擔憂女兒往後的日子才出此下策,然而痴心父母古來多,秀貞何嘗不是日夜牽掛自己下落不明的孩子呢?最終她還是被傷得體無完膚,於是她選擇苟活在傷口裡,放任讓外頭的世界兀自結痂、癒合,將自己反鎖在回憶的高塔中顧影自憐,這樣的女子我豈能用”瘋”字帶過,她不過是個癡情的女子罷了!跟惠安館的秀貞相較之下,蘭姨娘的愛就顯得錯綜複雜,蘭姨娘摩登時尚、長袖善舞,和傳統三從四德的女子不同,讓我想起白先勇筆下的金大班,倘若蘭姨娘出現在百樂門的舞廳裡,周旋在三四個男人身旁倒也不衝突;每當我看見英子的母親擔心起自己的丈夫、孩子會被突如其來的蘭姨娘給迷住時,我便想起琦君寫過的那篇”髻”。琦君的母親頭上梳的髻總是簡易、樸實,而父親帶回的姨娘她的髮型永遠走在時代前端,一邊是含辛茹苦的母親,一邊是風情萬種的姨娘,不論是英子還是兒時琦君都對他們眼前的姨娘有一種矛盾的喜愛,但林海音筆下的姨娘最終離開了英子一家人和別人過日子,琦君筆下的姨娘則一輩子待下去。

  大人口裡的瘋子、傻子、騙子、賊子,童稚的英子說好人壞人太多她分也分不清,但又豈止是她呢?錯綜複雜的對與錯往往糾纏我們大半個人生,可是推敲半天卻沒一個準確的答案,也許人生本來就不該是一道是非題。一個千夫所指的賊被捉住時,我並沒有大快人心的滋味,我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但心頭卻是一份難以言喻的酸楚,因為我和英子一塊兒認識他、相信他,嚴格來說他是位朋友,所以我那份惻隱之心油然而生,曾經和英子蹲在草叢一塊兒聊天的樣子在他被捕時浮現腦海,我明白這個賊所作一切是為了供弟弟讀書學習,站在司法的立場上他毫無疑問是個罪人,但在我這樣平凡人的心腸裡,他卻只是個無可奈何的壞人,俗語云:「命理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是阿!他已經不求他這一生該有多圓滿,但他知道他弟弟是塊讀書的料,於是他想完整的不是自己的人生,而是把自己人生上的缺憾完整到他人人生上,然後將這一生的黯淡燃燒成弟弟的光芒,這樣的悲愴沒有坦蕩蕩的暴露在書裡頭,反倒凸顯平凡人物的淒涼,也讓我對於是非對錯多了一個問號。而貫穿全書的宋媽同樣也有著一份不圓滿的人生,她為了養家餬口而背井離鄉地跑去英子家當起奶媽,宋媽對自己孩子的虧欠自然投射到英子家的孩子身上,如同當今社會上許多外籍勞工隻身來台打拚,我曾認識一位來台幫傭的外籍阿姨,她把孩子、家人用皮夾裡那張薄薄的照片帶在身上,即使思念之苦在深夜裡折磨得讓她輾轉難眠,但她卻不輕易提起電話,因為他怕聽見孩子的聲聲呼喚,更怕孩子淚流不止,於是思念時只敢偷偷看上一眼照片就心滿意足!不論哪個時代的社會,低層的小人物往往都是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汲汲營營一輩子到頭來卻成了一場空,讓人不勝唏噓!

  五味雜陳的童年漸漸失去原先的糖衣,糖衣底下裹著的苦澀慢慢滲出,於是英子的童年在父親離世時,悄悄的畫下句點,然而我們的童年何嘗不是在一場巨變、一次打擊、一句事實之後落下句號呢?畢竟玻璃築得牆它容易碎,於是在我們守護十多年的歲月裡漸漸產生裂縫,然後一聲不響的碎裂,讓我們從裏頭蛻變而出,滿地的碎玻璃反射著童年的點滴,雖然有些片段已經不完整,但仍舊深刻地記憶在心頭,而這就是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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