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海1949》讀後感

江承諭

  在讀這本書之前,我先思考何謂歷史?何謂文學?在龍應台的定義裡:「文學讓你看見水裡白楊樹的倒影,哲學使你在思想的迷宮裡認識星座,從而有了走出迷宮的可能;那麼歷史就是讓你知道,沙漠玫瑰有它特定的起點,沒有一個現象是孤立存在的。」以這樣的觀點來看1949年前後的歷史、文學,我想應該可以更客觀地去了解一個現象背後的原因以及在歷史上的定位,對於整體的文學、人文的發展又是何其重要。

  「我開始思索歷史走到2009年,對一個1989年的人,一個生命才剛剛開始,那麼青春那麼無邪的人,我要怎麼對他敘述一個時代呢?」龍應台在面對他兒子的提問時,決定寫出這本書。她用敏銳的觀察、細膩的筆觸,多方的找尋生活在1949的人物,將口述、文獻資料一一整理,寫下了屬於1949年國民政府撤退來台前後,那群小人物的辛酸血淚,也記下了逐漸凋零的珍貴記憶。給我們另一個角度、另一個座標參與那個動盪不安的年代。

  故事就從龍應台的父母親說起:當她的母親離開家鄉時,回頭看了一眼石獅子;她的父親在火車上從老母親的手中接下了手縫的鞋底時,誰料想的到那一別竟是六十餘年的時光,龍應台拿著母親的記憶、父親的自傳,翻找著文獻、地圖,並且一一走訪父母親的故鄉,找回因戰亂分離的大哥,我想她無非就是想找到當年的一點蛛絲馬跡,好拼湊出那個年代的記憶拼圖,可是再回頭人事已非,石獅子沉入水中,老母親也永遠長眠於故鄉的土壤裡。在那不見天日的年代,龍應台的父母親應該算是幸運的,歷經戰亂、分離、重逢,一家人能平安或許就是上天最大的庇佑,但她母親心中故鄉的江水、父親手中泛黃的鞋底已將時光凍結在1949那年分離的時刻。

  書中提到,在戰爭時,為了讓教育不間斷,政府組成聯中、聯大讓孩子們一邊流亡一邊念書。在開始流亡之初,學生們像是要去遠足般地天真浪漫,異於父母親眼中的不捨,很多人不知道這一離別即是永別。其中南陽的數千師生受盡顛沛流離之苦,有人選擇回家、有人死亡,也有一批學生跟著師長跟著軍隊想「假道入越,轉回台灣。」那一走入越南的集中營,這一關即是三年。校長藉著一名回家的學生留下的古文觀止,這唯一的教材,開始上課,歷經火災、歸台,六十年後這本書一頁未缺的物歸原主,那泛黃的紙張見證了最動盪的時代、在戰火中堅持的教育。現在的學生(比如我),哪裡知道書本的重要性,在這個時代,網路盛行、資訊發達,又怎能切身體會在集中營內酷熱濕溽的寂寞蠻荒裡,朗誦著一篇篇古文,是如此的艱辛。我又怎料想的到曾有一批學生軍官眷屬被困在越南數年才得以回台,這一篇篇歷史課本礙於篇幅亦或是不願告訴我們的事,也只從龍應台之手窺探一二。

  我想1949年的香港跟台灣一樣吧!輾轉流離的一群人歷盡艱辛、跋山涉水的想在動盪不安的土地找到一個給孩子遮風避雨的地方,這群人中有在遊樂園工作的秦厚修(馬英九總統之母),也有跟著在俱樂部做會計的父親睡在辦公桌旁的林百里。在那個年代,有很多”台生”或是”港生”的孩子,記錄著他的父母的期許、對新世界的渴望,卻也是他的父母離鄉背景的證明。在那樣動盪的時光中,他們經歷過屈辱、艱苦的年代,磨練出堅毅的心智,我認為他們就是是一部半開的歷史,以他們的生命、記憶記錄著那個年代的點點滴滴、酸甜苦辣,他們也見證了大時代的變遷、新世界的開頭。

  龍應台的丈夫是德國人,他母親的前夫是死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德軍,透過那些寄回來的家書透露出想家的情緒跟對於希望的渴望,但烽火無情,國家的命運挾著人民一起覆滅。在龍應台筆下那屍橫遍野的歐洲戰場和相同慘烈的中國戰場交疊了,戰死的人隨處埋葬、圍城使得餓殍載道。這些故事從小兵的口中說出來時,斑斑淚痕,黑煙緩緩升起,他們的戰友倒臥在路邊,無人收屍。挺過了八年抗戰,到來的是更加難熬的國共內戰,他們的槍枝對準了相同血脈的人民,他們的對手可能只是一個在路邊被抓來的農夫或是一個正要去上學的學生,「邊戰邊俘邊補」使得一個小兵可能一開始是國軍而後被俘虜之後成了共軍,而一切就是如此可笑又混亂的進行著。海岸另一頭的台灣,日本人被遣返回台灣後,來了一群叫化子軍來接收台灣。他們穿著破爛,和整齊嚴謹的日軍截然不同,令許多特地來迎接它們的台灣人失望不已。但從當時那群老兵的口述歷史得知,他們來到台灣的前八年是從血河裡面走出來的,行軍了數百里,穿著磨破了草鞋才得以踏上了台灣。歷史課本裡總寫著國軍初來台時的種種不堪,但從這群老兵的口述中卻是字字血淚。

  更讓我難以想像的是曾有一群原住民、台灣人走出了部落,加入了國軍被送往大陸和共軍抗戰,從此五十年不曾回台。也有一群台灣人原先被送往南太平洋為日本打仗,戰死的不計,倖存的卻在戰爭結束後遭到清算,送入國際軍事法庭判刑。我想在那個年代,戰敗國跟戰勝國的人民並無二致,染紅的土地需要時間來休養,才能再度見到鬱鬱蔥蔥、草木茂盛的樣子。那人民呢?中國在二戰中取得了勝利,但餓莩遍野、堆屍成山;日本被原子彈重創,至今無法復原;而台灣在當時定位更為弔詭,二戰結束前是日本殖民地,之後又讓國民政府接收。我想沒有人是勝利者,每個走過那段黑暗歲月的人,內心都有顆想望的種子、一位老母親蹣跚的背影,轉過身,他們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去養育下一代,告訴下一代屬於他們的記憶,而下一代又何曾關心過他們的故事、他們的心中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

  我在課堂上認識一位中國籍的交換學生,他跟我說他來台灣是想要找尋素未謀面的爺爺,他的爺爺是國民黨,從1949年過後就失去了爺爺的消息。我想這樣回不了家的人不在少數,這群人在尚是應該在天真的何同學在走廊上打鬧的年紀,便歷經生離死別,或者被棄於溝壑之中,或者渡海來了台灣娶妻生子,亦或者一輩子望著無邊無際的海洋,遙想著老母親蹣跚的步伐、妻子溫潤的手心以及孩子酣睡的臉龐。我無從得知這位同學最後有沒有找到他的爺爺,但我相信他的爺爺肯定在某個地方偷偷想著他們。

  書中最撼動我的部分,在有位老兵接起請求採訪的電話時,回答的那一句:「我知道為什麼我的戰友都死在拉包爾,但我獨獨苟活到今天。我在等今天這個電話。」我想在他們化作一縷輕煙之前,他們渴望有人將他們充滿血淚的故事傳下去,讓他們的戰友、他們的父母不再是無名塚裡面的一縷幽魂。他們的故事是如此的沉重,撐過了九死一生的戰場,到了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內心的思念、無法寄出的信,沉沉地壓在心上,又豈是一個苦字形容。

  龍應台:「每一個人的決定,其實都會影響到他的同代人,每一代的決定,都會影響到他的下一代。愛,從來少不了責任。」我想龍應台用愛、用責任寫下了這本書,以上一代的故事影響了她的下一代。在歷史學家的眼裡,這本書有諸多錯誤,但在一個如此黑暗的年代,上位者總善於隱惡揚善,成王敗寇,片面之詞,又何以窺探全貌?龍應台的足跡遍及美國、中國、台灣、日本以及澳洲,為的,只是想在活的歷史凋零之前,留下一個紀錄,為那段黑暗的時代增加點點螢光。這群老兵的辛酸血淚透過龍應台之手譜成一道涓涓細流,最終匯流成河,隱沒在透著餘暉的大海之中。我以謙卑的態度看著這片大海,感動湧動在心頭。在歷史的洪流中、時代的巨輪下,歷史留下了什麼?亦或是你想留下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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