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對與錯？殺人是錯的？救人是對的？如果是一個受到暴虐對待的妻子選擇殺人呢？她真的罪大惡極嗎？如果是為了讓一個苟延殘喘的人能有最後的利用價值，例如遺產，而繼續醫治他，又是對的嗎？也許會說：這不是救人，不過表面上看起來就是。那麼，他們就是對或錯的嗎？

　我們生活中總是充斥著對與錯，我們被困進去了，卻又繞不出這個圈子。

　一開始我拿到《異鄉人》這本書時，看了簡介，以為主角是個恣意妄為的殺人者，誠如書底所寫的，在法庭上，主角得以狂妄的說：「我知道世界上並無我的容身之處，但是，你憑什麼審判我的靈魂。」好像在說：我知道我犯了滔天大罪，但是我救贖與否僅憑上帝評斷。直到我看完之後，才了解為什麼會用這句話表露主角莫梭的心聲。原先看似扭曲成宗教的話語，其實是一種價值的質疑。

　　主角的母親過世了，我們覺得，親人過世，應該很難過吧？但主角不是。他很迷茫，為什麼他要感到難過，不為什麼，這就是社會建構出來的價值觀，久而久之，從習慣變成習俗，再從習俗變成真理，真理是神聖不容質疑的。母親葬禮第二天便跟女人廝混，不孝！他感到的也許不是快樂，至少不是悲傷的情緒。人們迷惘了，悲傷之後的快樂是解放，沒有悲傷的快樂是罪惡。

　　主角殺人了，「因夏日的陽光太刺眼。」並不是恣意的殺人，而是主角回想起母親葬禮那天，一樣的陽光，一樣的酷熱難耐，一樣的煩躁，卻被世俗的禮節困得難以喘息。他殺人了，因為他再也承受不住。但更多的還在後頭：世人開始用價值觀去評斷他，所謂的正義使者、救贖之人用自以為的理想束縛他、綁架他，在談論上帝之前，你們已經把我定罪了，世人已經對我的存在厭惡，居然還要滲透我的內心？憑甚麼？

我們不也是嗎？什麼是成功之人，那些企業家，資本家，有錢人？看起來好像是同樣的人。看著他們的光鮮亮麗，好像是人生的勝利者，對與錯的評斷上，他們理應地站在了「對」的一方，但是真的嗎？他們的財富、他們的地位，在馬克斯主義中，只是透過壓榨勞工階級得到的「剩餘價值」，好像很合理，因此世界上貧富差距愈來愈大。最後還能期待這些「成功人士」做功德，實在是理想中的烏托邦。

　　質疑的永遠都被認為是最奇怪的那個人，但往往也是舉世皆醉我「獨醒」的那個人，記得在上某堂課的時候，老師曾說過：有偏見的人才能成為學者，有偏見，因為質疑，因為批判，所以形成學說，最厲害同時也是最困難的，在於說服他人。對與錯，界線是模糊的，是人所定義、創造的，存在先於本質，存在定義本質，價值是建構而來，既然如此，懷疑，也應當成為生活中所應保有的態度。

　　灰濛的天空，像一幅潑墨的山水畫。行雲激烈地翻騰著混沌，半晌間，全化作千萬縷雨絲，直墜這口埤塘上，打出無數個即生即滅的小孔，又撈起久積於水底的沉積物，因此待到風止雨歇，平靜祥和回歸天地，卻反倒換這口埤塘混沌了起來。

　　午後一、兩盞茶的時間裡，我信步彳亍於這口埤塘周遭，沒有任何欲圖，就只是隨意瀏覽雨後水色。忽地瞥見一隻白鵝，棲在泥岸上，悠哉地用短喙梳理著雪白的羽翼，脫落的潔白細毛落在地上成了粉霰，若飄降在水塘上則成了柳絮。潭瀹的水流雖濁而不澈，卻波光瀲豔，映在白鵝羽毛豐厚的身軀上亦是一片粼粼。此刻，耳邊傳來陣陣群鴨倉皇地鼓譟，看來是被方才的雷雨所驚嚇，與眼前白鵝相對照，我才恍然了悟──白鵝的悠哉，其實也是一種優雅。

　　過了許久，才又驚覺這白鵝好像從不鳴啼，這下我可替他擔憂了，深怕遠古的傳說於今日得到應證，不善鳴啼的雁鵝終將入鼎鑊烹殺。但看一陣強風襲來，她便坦然地展翼昂首以迎之，強而有力的撲打雙翼，這才嘹亮地放聲嘎嘎，彷彿在證明自己並非毫無能力的「默雁」，自己的沉默，可隱含著無比地莊嚴、頑強與狂放！乃是彈鋏豪客─馮驩那般，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鴻雁」！

　　要沒多久，午後難得的溫暖，欲被凜冽的朔風蠶食殆盡，白鵝起身趁著尚和煦時，在泥岸邊來回踱步幾回。挺舉著修長的脖子，輕踏著從容的步伐，搖擺著白羽豐盈的軀體，那模樣恰似一閨中待嫁姑娘般，玲瓏可愛，柔美略帶陽剛的萬千姿態，可謂「坐如芍藥，立若牡丹，行似搖曳的百合」，也難怪王羲之會迷上她，甘心為她揮翰爽抄換鵝帖，又癡心為她鑿潭忘食墨作飴，如今我們若細細玩味王右軍大作，想必能從中窺探出那鵝風姿綽約的體態吧！

　　告別前，我走近欲觀看仔細，後又望前屈腰掬起一掌心的池水，端視那水濁然帶沙，卻看不遠處鴨群不嫌水塘汙濁，划水划得不亦樂乎，若回首看看白鵝，白鵝時而從容漫步堤岸邊，時而駐足以梳理被狂風捉弄而橫亂的白毛，毫無心意下水暢游。

　　我暗自思想：周邦彥謂蓮出淤泥而不染；白鵝則自知不如蓮長於汙池而能自潔，然而也不想同那俗氣鴨兒們一般，貪圖戲水之樂，反讓髒汙的濁水染黑了自己潔白如雪的羽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