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的規矩 ── 柯政宇
還記得尚為頑童的年紀，廚房才發出開飯的氣息，便如矯兔般躍上椅凳，舉起那靈蛇般的雙箸，盯著滿桌垂涎的菜色，準備對各式佳餚攻城掠地一番。「啪！」一個閃神，清脆的巴掌聲響遍餐桌，稚嫩的手背刻上了紅的烙印，緊接著連珠般的斥責喧囂耳際，我只依稀記起一句:「長輩還沒坐定，小孩子急什麼？」在我單純而幼稚的心底，這規矩不過是大人們獨享美食的一個藉口，內心也埋下了期待長大的種子，希望早日獲得「先食」的權利。
隨著時光沙漏的滴落，除了海綿般吸收智識而成長外，也累積了經驗的深度，漸漸了解到所謂「先食」，並非片面滿足口腹的私慾，而是有份體恤的內涵，更是種對長輩的尊重。在早時的農耕生活裡，勞力者便是一家的支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拖著疲憊的身子、帶著乾癟的肚子，來到了餐桌前，恨不得狼吞虎嚥，以滿足那休耕多時的胃。若在此時，貪嘴的孩兒們風捲雲殘將佳餚一掃而空，身為父親的角色，總是疼愛孩子的，肯定狠不下心制止自己的心頭肉，定會默默多吞兩口白飯，墊墊空虛的胃，而堆著笑容來滿足眾小兒。但若如此，何來的力氣幹活?也因此，「先食」的默契也就漸漸融入了餐桌習慣，這不能說是種權力，而是對付出勞力的長輩們的尊敬，尊重他們對家的無私奉獻。
且看今日，此餐桌文化已逐漸走向式微。或許，是豐足的物質已能填飽餐桌上的眾人不致飢餓；還是說，在這處處平權的時代，「先食」的暴政該被摒棄，人人平等。無論何者，其中都失去了尊重的初衷。如此反駁：「不過是先吃塊肉，無傷大雅！」但誰能肯定，現代社會亂象叢生，家暴、遺棄、以下犯上，這些舊時前所未聞的劣行層出不窮和傳統規矩的毀棄毫無關聯呢？我想在這小小的規矩中，必定隱含了什麼，讓淵遠流長的歷史能代代傳承的東西。——那便是顆尊敬的心，在兒時的餐桌上耳濡目染，雖不自覺，但的確是尊重長輩的表現，習慣養成後，再佐以時光的培育，這態度便根深柢固，潛移默化著我們的行為，不至妄為，傳統的價值便是如此。
傳統的規矩用現代的角度審視，也許顯得荒謬可笑，淪為茶餘的笑果。換個角度，這規矩禁起了時光的淬鍊，改朝換代文化的轉移，卻歷久不衰，能傳承至我們手中，是否其所代表的便是那維繫社會的價值呢？我想是的。每項傳統的規矩都值得我們回頭審視，或許那背後的意含便是人們始終奉行的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