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

曾苡喬

  對於極限的探討一直都是藝術的常態,又或者應該說,這樣的手法能夠有效地讓觀眾了解作者想傳達的理念,以及看見自身的盲點,去思考現況各種變質的可能。在閱讀這類作品時,我們除了去肯定表象所缺乏的,被襯托得無比重要的事物外,我們更應該去探究的,是導致現狀的深層原因,避免陷入新近效果的迷思。戰亂時期,深陷絕望痛苦的人民腦中所想的只有擺脫目前的處境,而處於一種幾乎是喪失理智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他們盲目的去相信,無條件的去支持新的領導者。領導者也明白自己該做的是贏得戰爭並讓人民不再絕望。但戰爭結束之後呢?當人民滿足了生理需求後,他們開始覺得擁有的不夠好時,政權便開始岌岌可危。理想上,這個政權就應該和平的轉移給適合治理和平社會的領導者。但實際上人都是有私慾的,書中也說了老大哥上任後,那些和他一起奮鬥的,又或者聲望和地位不亞於他的通通都被清算了。這也說明了老大哥一開始就不打算治理一個國家,他想做的只是一個類似於造神的行為,因此我們可以清楚看出這之間的差別。也就是原本支持社會主義的歐威爾為什麼會寫出《動物農莊》和《一九八四》等嘲諷共產社會的作品。社會主義所宣揚的理念切合時事的解決資本主義所造成的問題,但參雜了人的慾望後,社會主義走向愚民和民粹的道路,原本的承諾期許變成了謊言,這正是歐威爾最感到憤怒的一點——欺騙。但我疑惑的是,民主難道就不會嗎?否則,威瑪共和國又是怎麼變成納粹帝國的?所以我認為假使一九八四走的是資本和民主的路線,最終還是會得到同樣的結果。重點並不在於什麼制度,而是在什麼時候以及什麼領導者。

  而為什麼我們會認為一九八四的世界是可怕荒謬的呢?我認為是因為我們並不是生活在那樣的世界,更準確的說,是因為我們從小的教育告訴我們那樣是不對的。這同樣也解釋了為什麼那些小孩狂熱忠誠的去服從追隨黨的要求,他們從小到大,只聽到黨的教育,只接受到黨操弄下的訊息。彷彿當年的紅衛兵們,滿腔熱血的想去告訴世界他們的想法,去糾正那些他們認為不對的行為,更不用說在書中甚至有為此感到驕傲的家長。這和我們小時候遇見的模範生有什麼差別?和那些拿藤條教訓我們的大人有什麼差別?我們覺得一九八四裡的小孩可怕,其實只不過是因為我們和他們的價值觀大相逕庭。就算是違反規則的茱莉亞,她也不過是喜歡那種違反規則的禁忌快感,然而得到這種快感的同時也說明了黨的規則的正當性。就像是我們看見中東婦女的保守也會感到憐憫,然而她們對這樣的憐憫卻不以為然,因為她們從小的生長環境就是那樣。溫斯頓之所以感到痛苦,也正是因為他也算是半個舊世界的人,有比較才有差別,以前的世界比現在的世界舒適,所以他才會認為現在的世界畸形病態。我們能夠感受到,一個新的世界正在形成。讓人不禁聯想到基督教政權的產生,因此,對書中的世界我們也不需要太悲觀,從歷史來看,人總是會自己找尋出路的。

  至於對自由思想的限制,與其說是不自由讓我們畏懼,不如說是因為「入罪化」才使得我們感到恐懼。畢竟思考這種東西本身就會受到許多因素影響,我們很難說自己的思想是完全自由的。旁人的眼光、師長的教育、社會的風俗等等的,都抑制了我們最原始的想法,就算不認同,也要使自己的行為合乎大眾期待,使我們能融入這個規律和諧的社會。然而我們卻只會將行為入罪化,因為就算我們刻意的偽裝,潛意識也是很難受到控制的。再加上,只有想像往往是無法造成什麼損害的。然而,黨的執政尚不夠堅固,還有許多人和溫斯頓一樣曾是舊世界的人。只要有一個人揭穿這一切,那麼政權便岌岌可危。因此,黨才會將思想定為一個不可饒恕的罪,比竊盜強姦,甚至殺人還要嚴重。這種以效益的考量來決定行為的嚴重程度,在我們現在的世界也是很正常的,或者說我們對於行為的輕重往往是以此為考量的。這也就是一個預謀殺人的人對於社會的危害通常都會比過失的還來的大,因此過失的罪會比較輕,在道德的評定下也是如此。我們會對思想罪感到厭惡畏懼,也不過是因為這完全違反了我們的認知。

  除此之外,印象最深刻的,是書中黨的三大格言:自由即奴役,戰爭即和平,無知即力量。聽起來只不過是某種顛倒是非,和「二加二等於五」差不多意思的愚民政策,以及宣示著指鹿為馬的氣勢。但我們可以理解為「當人民自由時政府就是被奴役的一方」、「戰爭時期就是政府的和平時代」和「人民的無知會成為政府的力量」。這三句格言,與其說是寫給民眾呼喊的,不如說是傳承給下一代政府的訓誡。但從什麼時候開始執政者會將自己脫離群體之外,開始有了清楚的你我之分呢?從現代來看,這可能是因為我們也將治理天下完全當作是執政者的責任,我們對於社會有所不滿,我們大多只知道責罵政府,卻很少深入了解原因和檢討自己,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攤販抱怨陸客人數減少使得生活難以維持,卻不去反思自己為什麼只能靠陸客的臉色過活。我們抱怨停滯型通貨膨脹,卻不去查資料了解實情。我們有流通的資訊、便宜的教育和開放的平台,這樣的我們卻和古時候被專制統治的人民沒有什麼區別,只會說些憤世嫉俗又沒有建設性的抱怨,然後被動的接受現狀。因此執政者將執政這件事當成了一個薪酬優渥的飯碗,只要將表面功夫和基本工作做好就好了,反正不管怎樣人民都會有不滿。如此的惡性循環下,政府和人民的關係也每況愈下。至於古代,我認為是因為人民普遍沒受過教育,執政者又是少數那唯一的菁英,於是地位變的崇高,因為好的領導是稀有的,又具有一定的不可替代性,故人們開始奉養崇拜他們的領導。安於現狀加上私慾與貪婪,得出的結果就是令我們詬病的極權。

  因此,我們該做的,就是時時刻刻的反思現狀,去思考當下的盲點。並為自己所認定的真實付出心力。加利略、哥白尼等人不也是突破了層層的困難,使得西方科學突飛猛進嗎?在中世紀的時候,難道沒有人對於女巫狩獵感到質疑嗎?就算因為科技進步導致這樣的秘密行動困難重重,但溫斯頓不也寫了許多的日記嗎?就算之後因為操弄而使得精神錯亂,那也不過是個案啊!誰能保證沒有其他人也在默默努力揭露真相呢?但如果每個人都抱持著等待的心態,或是事不關己的態度,這個社會便會永遠的停滯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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