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關於死亡還是愛情?也許兩者是一樣的,我該選哪一種?我回到醫院,看到床邊桌上擺了一顆柳丁,很大,粉紅色的。他微笑著說:“我的禮物,拿去吧。”護士在帷幕外對我比手勢說不能吃。已經擺在他身邊好一陣子了,所以不但不能吃,甚至連碰都不該碰。“吃啊,”他說,“你喜歡吃柳丁。”我拿起那顆柳丁。他閉上眼——他們一直替他注射,讓他入睡。護士驚恐地看著我。而我呢,我只希望儘量讓他不想到死亡,不去管他會不會死得很慘,或是我怕不怕他。我記得當時有人說:“你要知道,那不是你的丈夫了,不是你心愛的人了,而是有強烈輻射、嚴重輻射中毒的人。你如果沒有自殺傾向,就理智一點。”我發狂似的說:“但是我愛他!我愛他!”他死了,不把他交給我是什麼意思?是我不把他交給你們!你們要拿他去研究。我恨你們的科學!我恨科學!

  當我們坐在冬日溫暖的咖啡屋裡,手中的咖啡散發出來自衣索比亞的果香,一縷金色的陽光映在手中微黃書本,從這樣的文字中抬眼遠眺窗外的美景,深邃的雙眸時不時的轉動,其間閃過一絲茫然與不解。

  望著手中的咖啡,似乎突然有一絲恐懼湧上心頭——一個被放射性污染嚴重的柳丁、一個被放射性折磨不堪,即將不久于人世的愛人、旁人看似理智的勸阻,你又會如何選擇?

  一聲甜美的互換把你拉回到精緻的現實,服務生送來了你的甜點,輕抬刀叉,甜蜜在口腔中融化——世界多麼美好,他們為什麼會有如此多的抱怨?想不明白,算了,想它做什麼?咖啡會有的,麵包,也會有的。

  隨著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的頒佈,這樣的場景也許正戲劇性的在全球上演著,無數緊縮的雙眉在氣憤書中主人公們的愚昧——不願意離開被放射性污染的家園而橫死的老太、瘋狂陪伴即將離開人世的丈夫而讓丈夫唯一的骨肉慘死腹中的新婚少婦、對前來疏散的政府工作人員的謾駡與不配合……也許你會說,這不是傻嗎?你們這樣和刁民有什麼區別?這麼簡單的道理,這些人就不能動動腦子?你們這樣做有什麼好處?還不是害人害己?

  那麼,當你品完手中帶著水果香氣的咖啡,不妨邁開你的雙腿,走出這夢幻的都市,走向寂靜的遠方,去看看那不一樣的世界。

  曾經在家中聽長輩閒談,講起他們小時候的故事:長輩們都說我們的故鄉是一塊風水寶地,很少有天災降臨,在他們小的時候有一次發生了地震。現在我問大家如果發生了地震要怎麼辦?相信大家都可以立刻做一場專題報告,但是在當時,在老人們所謂的“風水寶地”,沒有人知道什麼是地震。小孩子們驚慌的跑出房間,中年人在房間裡尋找著祖傳的“寶物”忙不迭的整理包袱,而家中的老人端坐在床上,堅稱:“我與祖宅共存亡”。這就是四十多年前的我的家鄉的人們在面對災難時的反應。那裡沒有高樓大廈,沒有閃爍的霓虹燈,更沒有有著濃郁香氣的意式咖啡。

  這就是真實的社會,真實的土掉渣,真實到讓現在的我們莞爾一笑。

  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發生在1986年4月26日淩晨1點23分,那時候的人們對“核”、“放射性”又可能有多少瞭解?就像我問我的長輩,你們不知道地震是什麼嗎?我得到的回答是這樣的:“那時候我們哪裡知道地震是什麼,那時候以為窗外的電線杆就是地震,都不敢看它一眼。”

  我們暫且不去討論政府的功與過,也暫時不去批判前蘇聯工程師的盲目自信,我想告訴大家的是,香濃的咖啡,不是隨處可見的。這個世界,不是你我想當然的那個世界。一次,在老師的推薦下,我去到了一個大山深處尚未開發的地方遊玩,那一次的經歷讓我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那裡很多人,會開車,但是不認得路標上的字;那裡的孩子沒有吃過德芙巧克力,更別說Godiva;那裡吃飯的地方不能點菜,只能碰運氣看店主今天在山上收穫了什麼;那裡的孩子從小就沒見過外出打工的爹娘;那裡沒有無線網路……總之,那裡不是我們熟識的這個世界。那麼很自然的,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核輻射。

  我們無權嘲笑什麼,因為我們不曾經歷。不一樣的認知,劃分了截然不同的世界,反過來,不一樣的世界帶來的截然不同的認知。很多事,無法分辨對錯,因為本來,就沒有一個對的選項。

  如果那個被核輻射污染了的柳丁出現在你我面前,我們又會如何選擇?

  恐怕也只會道出那一句:“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關於死亡還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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